“你好。”
“你好。”
来人在我面前坐下,不拘束,但也不张扬。
就好似到朋友家做客的那种自然。
“不知姑娘芳名?”我为她端上一碟桂花糕,坐到了她的对面。
“你可以叫我鱼笙,”她右手托着脸,饶有兴趣地看着我。“真没想到,闲茗茶社的掌柜居然是个小伙子,我还以为会是一个老头子呢。”
“咳咳,姑娘想喝点什么呢?”我站起身,眼神在壁橱上游走着。
被人称作小伙子的感觉,真是有些不美妙啊。
“那,先生你这里有什么茶呢?不会只有浮生吧?”鱼笙没有去动桂花糕,也没有再打量我,只是平静地看着我,就像在看一个老朋友。
“浮生茶,能帮你忘掉想忘记的;冥灵茶,只要你付出应有的代价,能让满足你的一切愿望;蜉蝣茶,茶如其名,只是蜉蝣,朝生暮死,最适合闲品浮生;韶华茶,能把你的一段记忆借着茶水封入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中,不知道姑娘是想喝点什么呢?”我微笑着看着她,手指在壁橱上轻轻划过。
“那就,蜉蝣茶好了。”鱼笙捋了捋头发,轻轻地拿起一块桂花糕,送到嘴边。
“唔,味道很不错嘛,先生手艺不错呀。”
其实我看得出来,鱼笙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,甚至更像小孩子,一切都是那么自然,不做作,顺心而走。
我将浮生茶置于茶炉中煮泡,又去取了一小碟桂花糕,放在二人中间。
“先生这样子,很累吧?”鱼笙搓了搓拿过桂花糕的手指,笑着看向我,也不在意唇瓣上还沾着些许桂花糕。
“此话怎讲?”我心中微微一震,但也还是面无表情。
有些事,只有自己能知道。
“明明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,甚至可以说是小孩子,却非要装作一个老先生,在这里开着一家这样的茶社。”鱼笙双手合十,下巴搭在手背上,看着我。“你给那么多人喝了浮生,为什么不给自己也来一杯呢?”
“是不能,还是不愿呢?”
鱼笙的声音不重,语气也很平淡,但是却一字一句质问着我的灵魂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。
有些话,只能和自己说。
“唉。”鱼笙见我没有开口的意思,也没有继续问下去,叹了口气,不再说话。
于是整个房间只剩下了煮水声。
水开了。
-
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蠢的人,过去更是。
十一岁那年,我失去了我的母亲。
因为一场车祸。
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没想过母亲会离开我,所以她走的时候,我甚至没有感到难过,我以为她还会回来的。我觉得小孩子应该都和我一样吧,认为父母就是天,不论如何父母都会陪着自己。
我也一样。
我以为,一回到家,她还会抱住我,抚摸我。
我以为,为她留了饭,她还会回来吃,会夸我。
我以为,早上起床,她还会为我梳头,唠叨我。
我以为,她还在。
但很快,父亲用赔偿费为我找了一个后妈,我才意识到,她不在了。
也许这就是人生吧,父亲没能给我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后妈,也没能让我长成一颗小白菜。
唯一幸运的,可能就是我跟着爷爷奶奶生活,算是逃过一劫吧。
因为我出生在农村,所以读书比较晚。十一岁读的三年级,二十一岁大学毕业。那十年,可以说真的是被钱死死压住。
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学费不高,还能靠着爷爷奶奶,但是到了高中,就只能向父亲伸手。
其实母亲去世后父亲一直是我心中的天,可是等我需要这片天的时候,我才发现它乌云密布,透不过一丝的阳光。
高中时期的每一次生活费都来之不易,像是一场拉锯战,每一分钱都需要去争取,去求,每一分钱里面都刻满了泪水与委屈。
但我总算是读完了高中。
高中毕业以后,我没有填报大学,我想放弃了,我不想再依靠去求去讨的方式得到自己的生活费,我宁可出去工作,苦一些也好累一些也罢,总归是不用再把自己的尊严奉上去给别人践踏。
可是父亲却强制我填报了一所职业学院。
说实话,我一直觉得父亲对我是很好的,他在我心中的形象一直很高大。只是在他娶了后妈以后,他变脸的速度太快,快到我反应不过来,深深打击到了我。
我和父亲闹了很久,但是没办法。在农村,父亲就是天,父亲说了什么那就是什么。
于是我填报了,被录取了,录取通知书也到了家里。
然后他又打电话告诉我不让我读了。
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妈说了什么,还是因为别的什么。父亲的态度很坚决,谁劝都没有用。
可是那时候,我心中满是对大学生活的憧憬。
我很感谢当时的我,十八年,终是强硬了一回。
我比别人更珍惜我的大学时光,因为它真的来之不易。我挂掉了父亲的电话,和爷爷一起走家串户,最终靠着大伯做担保人,贷款才上了大学。大学时的生活费也是舅舅和爷爷东拼西凑才给上的。
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句能表达我对他们的感情,我只能说我很庆幸,至少我还有他们。
我感觉大学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,我开始遇到很多很好的人。很好的室友,很好的同学,很好的老师,很好的同事,以及后来,很好的老公。
我的室友和我说我刚到大学时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郁的气息,让人感觉很不好接近,也不敢接近。
但她们主动走近了我,牵着我,走了出来。
也许,这就是三生有幸。
-
鱼笙喝了一口茶,咽下嘴里的桂花糕,笑着看着我。
像一个姐姐看着自己的弟弟。
“其实说那么多,我只是想和你说,所有遇见过的人,经历过的事情,都会是我们这一生的一部分,要学会全盘皆受。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,所以你没必要恨一个人,也没必要为了一个人而赌上一辈子,爱自己这种事,不能完全交于他人。”
鱼笙的语气很平和,没有丝毫的做作,就像一个姐姐在告诉弟弟自己的人生阅历。
我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有时候,道理谁都懂,只是不愿意去相信罢了。
她也没有纠结于这些,只是笑了笑,“先生的茶很不错,虽然苦涩,但回甘好,其中一些韵味,是连大红袍也不能比上的。”
“谢谢。”我不知道自己是谢她的夸赞,还是谢她的劝说。
送她离去时,她出门后却又回头,“其实,我很希望看你肆意张扬的样子,你活的太拘束了。”
是么?我问自己。